道士嘀嘀咕咕,“令符、法台、引魂幡……”
他站在一張桌前,上麵擺著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,蠟燭、香爐、貢品、符紙、硯台等等。
陰神出竅有風險,還得請來護法神將。
做法的程式很複雜,一旦開始,幾乎是每一步都有對應的咒語要念。
上香前念靜香咒,使硯台前念勅硯神咒,提筆前念勅筆神咒,蘸墨前念勅墨神咒,動筆前念下筆神咒……
最後念一段請神總咒,召來然山供奉的護身神將,卻是一位大將軍,金光四射,威風凜凜。
王平安見禮神將,將自己的事體囑咐了,說要將軍護住自己的陰神不受惡風吹拂,神將一一答應。
“好了,墨墨,我這就來了。”道士害怕得嘴唇發白,但是盤膝坐下,一瞬間就入了定境。
一道靈光自他囟門衝出,恍惚是一個小小的人形,纖薄剔透,如水晶雕琢,放著毫光,燦燦皎潔,正是道士的陰神。
這陰神體態圓滿,不懼強風,可見道士的修為精湛。
神將一揮旗,無數符籙飛出,繞著小小的陰神化作一個周圓的金環,這下更為安全。
陰神飛到桌上的殘劍前徘徊了一下,猶豫著,最後還是猛地一下鑽入其中。
此時,小樓的門被踹開,幾個老道士湧進來,“平安!你在做什麼!”
“糟了,他陰神出竅了!”
“這是作甚,這是作甚啊!”他的師父咧嘴大哭,聲如寒鴉。
……
伏兮兮本來是打算離開酒樓了,不過就因為收留這個白衣人,她又多待了一陣。
實在是傷得太厲害,還發燒,傍晚清醒了,接下來一整夜都在說胡話,最後天亮前冇了呼吸。
夥計們半夜就散了,留伏兮兮一個人,在後廚的長凳邊陪著這個可憐人。
他的身子就半依半躺在窄窄的木凳上,一雙腿還晃在地上,頭也斜斜耷拉在一邊。
“嫻兒……莫怨我。”這個人就這樣夢囈,口水滴滴答答,浸濕嘴唇,身上一層細汗,在爐子餘火與月色淺淡的清光裡,他的腦袋彷彿是一顆瓷球,確實毫無血色。
伏兮兮一臉好奇,嫻兒是誰?
“……相樞,劍塚,吾須得儲存太吾村元氣……”
“報仇吧,我為你報仇……”
“伏虞,劍柄……”
伏兮兮嘻嘻笑,“我叫伏兮兮,你說伏虞劍,嘿嘿。”
“傳承……一代代……”
“天下,家園,吾愛,不能……”
“……罷,罷,罷。”
朝陽的第一縷光紅彤彤,泛紫氣,照在白衣男人瓷板似的臉上,映出一道佛光。
“我,來,陪你,來世……”
伏兮兮有點難過,他死了。
救不了啊,真的,內氣試探,經脈寸斷,五臟儘碎,尤其心脈,幾乎是冇有,也就是靠著強大的功力硬撐到了現在。
內氣耗儘,一了百了。
生命的最後五個時辰,此人都在譫妄裡度過,好在有一個女孩陪她笑,為他落淚。
掌櫃的來了,一看後廚有個死人,趕緊唸了幾句佛號,隨後囑咐夥計去尋一張席子給人捲了,丟亂葬崗去吧。
伏兮兮歎氣,陪著體壯有力的兩個夥計一同去葬人。
天未大亮,路上有點霧濛濛的,這些水霧也被朝陽染著金燦燦,他們一行,三個活的,一個死的,三張臉迎著光,一張臉在席子的陰影裡。
出了城門,夥計把坑草草挖好,就是一個小小的土凹陷,斷裂的草莖流出汁液,點點如露水。
死人被丟到坑中,似乎揚起了一點灰,又似乎冇有。
他手指似乎顫動了一下,似乎又冇有。
夥計們蓋好封土,扛著鐵鍬要回去,他們的臉上帶著老練的笑,就像是在說:死人而已。
伏兮兮嘀咕,是的,死人而已。
“妹仔,回去了吧!”
小妹搖搖頭,“你們回吧,我不回了。”
哦,這下,明白了,是分彆,這個愛笑的姑娘要離開聚仙樓了。
夥計們遲疑著,最終是對她鼓勵地笑了笑。
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漸漸散去的晨霧裡,伏兮兮站在小墳包前。
亂葬崗不斷起伏的高高低低、乾乾濕濕的黃泥,不像是墳墓,當然也不是墳墓,頂多是一個肉身迴歸大地的過渡帶。
無數人在此,無數的魂魄上升……
伏兮兮出神。
陡然,身前的泥土動了一下。
是的,封土動了一下。
小妹愣著。
一隻握著劍柄的手,穿過地表,生死的界限,站著泥,高高升起來,彷彿是簡陋的墓碑。
小妹輕輕把手貼在劍柄上。
那死者拳頭本是攥緊的,如今驀然鬆開,伏兮兮趕緊撈了一把,劍柄落在手裡。
一瞬間,她彷彿迷失幻境,周圍起了好大霧,灰濛濛的世界裡,有一個個身影走過去,又走回來,到麵前,露出陌生的臉孔,對她溫柔一笑。
一代代太吾的記憶、功力,都湧入伏兮兮的身體。
不知多久,太陽已經升起來,老高了。
伏兮兮低頭,那從地下探出的手掌消失不見,迴歸了死者的地下。
伏兮兮抬頭,那漫天的雲彩飛奔往來,風吹呼呼然,帶著水汽,留下一句低吟,“傳承……”
傳承。
第十七代。
太吾兮兮。
……
道士身前站著一個白衣劍客。
王平安問:“你是誰?”
白衣劍客就回答道:“我是你。”
“那我是誰?”
“你是墨雲。”
道士搖頭,“我怎麼可能會是墨雲。我是墨雲,那白子墨是誰?”
“他是墨玉殘劍。”白衣劍客一抬手,手掌裡站著一個小小的人形,蜷縮著,卻正是白子墨。
“不……我不可能是……”道士不敢置信。
“莫要逃避這一切。這本在我們的計劃下。”
“什麼計劃?”
“劍意輪迴,打破桎梏。”
“誰的桎梏?”
“前古劍者。”
墨雲對道士笑了笑,把掌中的白子墨往前一遞。
“來,殺了他。”
“不行。”王平安語氣堅定。
“哪怕捨棄劍道絕巔的力量?”
“哪怕捨棄一切。”
“好。”墨雲輕笑,縱身向王平安一撲,二人化作兩道無形的劍氣。
飛舞如龍。
彙聚如江。
……
李鼎勳坐在家裡喝茶。
過些天就該出海,回來後就領著太吾去把劍塚打通。
然後就聽說太吾消失了。
“???”